妻从供销超市购来一瓶黄豆酱。晚餐时，品味着这咸中带甜的豆酱，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四十一年前。良久，我噙住盈眶的热泪，哽咽着对妻说：“海涂下乡插队时，母亲用毛豆或豆腐干丁、肉丁制作的红酱和干菜蒸肉，曾经是我当时两种主要的下饭菜。”
　　四十一年前，那年我十八岁，初中毕业后在家待业已一年有余。至十二月十五日，街道办事处就以举办学习班、再加“自愿报名”的方式，将我的户口迁到了绍兴县马山区合作公社“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十二月二十一日那天上午，泊在城北桥码头上的几只轮船，经过二个多小时的航行，将我们一百多位下乡知青送到了马山区海涂。在马山化工厂附近一处正在开挖准备修建闸门的古海塘内侧上岸后，我们翻过海塘，排队走向塘外。我清楚地记得，随身携带的一只衣物箱中，就有这样一罐母亲制作的用豆腐干丁、肉丁调制成的红豆酱。
　　马山区海涂，位于三江闸东侧，以是由原绍兴县马山区抽调所属孙端、皇甫、马山、豆姜、合作、斗门六个公社数万农民，肩挑筐抬，于一九六九年、一九七O年冬在其曹娥江与钱塘江交汇处的海塘外侧，筑堤围涂而成，故名。因此，当我们在一九七一年十二月在此插队时，海涂才围成一至二年。其分六九涂和七O涂内外两丘，土地面积约为8000亩，其中六九丘面积为三千亩。海涂以中间一支横亘东西的“六九塘”为界，将其分为里外两丘，又以贯通南北的中心河为界，将其分为东西两片。当时的马山区公所在海涂设有围垦指挥部，驻地在距老塘三眼闸约五百米外的中心河东侧、“六九塘”南侧，约有十几名干部和职工。在其西侧，还设有一个以供应农资、日杂小商品的供销社。而我插队所在的合作公社在区海涂的驻地，则是其东约五百米处，是一所占地面积约一百平方米、背靠“六九塘”的大草舍。又因为此时海涂的土地是根据里畈生产队的人口和参加围涂的出工人数平均分配；土地的耕种与管理，亦是由里畈生产队轮流派人，自带农具、衣被、粮米、菜蔬和烧柴。因此，我所插队的合作公社各大队，就是以公社的大草舍为中心，沿“六九塘”筑有大小不等的草舍，作为其餐宿、居住之处。也有经济条件稍好的大队，以专人以煤炉蒸饭的方式解决吃饭问题。但也只限于蒸饭烧水，下饭菜由各人自行解决。而我所插队的兴塘大队只有第二生产队搭建了草舍，供其二名留管人员住宿，面积小得可怜。当因此，我和被分配到兴塘大队的陈百平、贝勇强、邵泽芳四名男知青不得不与明星大队的二位男知青（周志康、叶根）被安排在公社的大草舍的门厅中。也不得不于在到达海涂的第二、三天，与大队派驻人员一起用稻草赶制草扇，作为其遮蔽风雨的住宿之处。更谈不上有供蒸饭、烧水的煤炉，连派遣人员的午餐、晚餐也就是在以自产自销的甘蔗叶、稻草为燃料的简陋的炉灶上热一下了事。
　　当时的兴塘大队有六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在海涂内外两丘都有数量不等的土地。因此，每个生产队均派遣有一至二人对海涂的土地进行管理。他们的生活问题，有的是住宿在海涂的草舍中，其菜蔬、粮米、烧柴均由自己从家中带来，在炉灶上蒸煮了解决，他们或三四天或五六天回家一次。有的干脆是每天早出晚归，带上中饭，早晚各走近十华里路（因海涂距里畈生产队近十华里路）。在七十年代初期，绍兴农村的商品经济交换并不发达，只有在人口相对集中的集镇上才有农产品交换的农贸市场，在海涂根本不可能设有，也不可想像。因此，在这种环境下，住宿问题还可以由草舍暂时解决，但下乡知青的是吃饭、吃菜问题，立马就成了亟等解决的头等大事。吃饭问题，因有下乡时有家中带去的大米，当地有柴、有水就可以变成饭；而下饭的菜，则就成了问题。庆幸母亲有先见之明，二十一日下乡时，让我带了一罐她亲手制作的的伴豆腐干丁、肉丁的红酱和几个腌鸭蛋。依靠了这一罐子的红酱和这几个腌鸭蛋，我度过了这最初的下乡插队的第一个十天。否则，那真的只有就盐巴下饭了。从此之后，无论是住公社大草舍时期或住七O丘中塘河大队知青瓦平房时期，带一罐母亲亲手制作的毛豆、肉丁红豆酱或干菜蒸肉回海涂，就成为了我身边的一道风景线。以至于多年之后的今天，当看到由梁晓声编剧的《知青》电视连续剧，我亦感到其并没有确切地写出当年知青生活中最为无奈的一节。大概是梁晓声这位大知青作家，其只有国营农场或生产建设兵团知青的生活经历，而没有如我辈这样的农村插队的生活经历吧。
　　红豆酱的制作并不复杂。从油酱副食品商店购来红酱，将其蒸熟后，再伴入煮熟的毛豆或豆腐丁、肉丁后即成。这对于以教书为业，一直来在单位食堂开伙食，不擅长买汰烧等家庭杂务的母亲来讲，也并不是难事。但在当时，母亲制作的毛豆或豆腐干丁、肉丁红酱，之所以能成为我下乡时的首选菜肴，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于它的经久耐藏，可以贮藏一个星期以上而不变质。吃饭的时候，用调羹从瓷罐中取出来即可。其次，是在于它的营养丰富，价廉物美。当时的红酱每斤的价格约在二、三角左右，毛豆每斤约六、七分，猪肉每斤在六、七角左右。不但能够满足我补充和恢复体力的需要，而且其味道鲜美，咸中带甜，十分适合我的喜食甜味的口味。只是那时候的豆腐制品和猪肉，都是凭票证供应的计划内商品。我的户口既然被迁住了农村，自然这二种票证已和我无缘了。调制红酱所需的豆腐干丁、肉丁所需要的豆制品票和肉票，无疑就需从母亲和兄弟的口中节省下来，或者从其学校同事手中进行调剂和周济。
　　往事如烟，光阴荏苒。如今，离开海涂已经三十七年，母亲亦离开我有近二年了。但那当年艰辛的海涂知青插队生涯和红豆酱那鲜美、咸甜相杂的味道，却挥之不去，它将作为时代和母亲留给我的一笔精神财富，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