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OXINGMINJIN   2011·3


 

南渡江咏叹调雪

□ 安 然

  我家世居绍兴南门望花桥河沿1号。穿过南门桥就是波澜壮阔的南城河(俗称南渡江),发源于会稽山北麓的南池江和坡塘江浩浩荡荡奔流至此,汇合成宽可百余米的江面,日夜护卫着绍兴古城。
土生土长在这枕河人家,我从小看惯了南渡江的雄壮,也深知其性本温良,这里曾是我儿时的乐园,也是我生命的相伴。
  我是喝南渡江水长大的。从前没有自来水,吃用全靠河水。我家灶间有两口大水缸,每天放学回家,母亲分配给我们几个兄弟的任务就是去河里挑水,每人一担。这可是南渡江的“头口水”,水质特好,站在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长出的蕰草和草间游动的鱼群。大热天我们从外面回来,不大习惯喝开水,而是喜欢直接从水缸里舀水喝,母亲一般也不阻拦。正因为水质好,城里几家酿造厂也三天两头摇着专用的大船,到南渡江来取水,空船而来,满载而归,船舷贴着水面从我家门口摇过。
  河里有很多鱼虾,这对小孩子特别富有吸引力。很小的时候,我蹲在门口河埠头,把饭篮没入水中,待小鱼小虾前来啄食时,迅速把篮子提出水面将它们捉住,然后把捉到的鱼虾放回河里,再次进行捕捉。如此捉捉放放,放放捉捉,甚是有趣。年岁稍长,便开始到外河去垂钓。河岸不高,河水又清,鱼在哪里游动,虾匍伏在什么地方,都看得分明,无论是用黑头苍蝇钓鱼或是用红头曲蟮钓虾,往往都有收获,有时还能钓到鲶鱼、甲鱼之类。收获最丰的是钓麦头虾。麦收时节,约几个小伙伴到南渡江一带去钓虾,半天工夫就可以钓到一斤左右,而且多是肥壮的“带仔虾”。要是钓得多了一时吃不了,就把它们晒成虾干。虾干鞭笋汤可是百吃不厌的美味。
  在我心目中,南渡江最大的魅力在于可泳。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学会游泳以及怎样学会游泳的,反正是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会游泳的孩子们在河里玩水,不久就会打扑通了,完全是无师自通。后来一游两游,就跟着他们游过了南门桥,游进了南渡江,从此便一发而不可收。每天放学后第一要务便是下河游泳,暑假里更是整日泡在河里,与小伙伴们玩各种各样水上游戏。比谁潜水的时间长,比谁先游到河对岸,比谁敢从南渡桥上往河里跳(叫做“跳元宝”),比谁能从过往的船只底下潜越而过。有一次我们游着游着,竟从南门桥到稽山桥游了一个来回,加起来有六七里地,累得我爬上岸后瘫痪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也许是遗传,我儿子也是很小时就开始在南渡江里游泳了。起先是跟我在一起,后来就喜欢单独行动了,很多时候是玩到天色将黑还不肯上岸。有一次她妈气不过,拿了根长晾竿到河边想把他赶回来,结果他一个潜泳游到江心去了。
  我就是这样在南渡江里游泳中长大的,长大以后也还是每天都要到河里去游一阵子。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带领学生到城南公社帮助农民夏收夏种,傍晚收工回来,经过南渡江时,经不住江水的诱惑,带着男生们一起下了河,玩了个痛快。
  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乡镇企业勃兴,河道开始遭到污染。南渡江周边排污企业不多,此处江面又较开阔,因而早期受害不算最烈。但随着水环境的不断恶化,最终还是难逃厄运。起先是水不能吃了,接着是河里鱼虾没了,最后是人们不敢下河游泳了。千百年来可饮可渔可泳的南渡江好景不再,完全失去了昔日雄壮而温良的模样,变得面目可憎,令人生厌。水不再是无色无味无嗅,如同人们自幼从科学常识里习得的那样,而是变得有颜色、有异味、有臭气了。人们不能不为之扼腕长叹,忧思不安。
  九十年代末,要求整治古城河道的呼声日高。在一次市政协专题调研会上,我曾以“南渡江之殇”为题作了一个发言,以期引起人们对疗救环城河的注意。
  本世纪初,综合治理环城河终于启动。这是一个顺民意集民智借民力的大工程,其治理规模和标准、工程进度和效果,都远远超过了人们的预期。工程告竣那年,我骑着自行车沿环城河兜了一圈,发现我土生土长之地南城河一带已旧貌换新颜,城西、城北、城东各河段也都得到全面整治;不仅疏浚了河道,整修了堤岸,还在沿河两岸增辟绿地,广植花木,设置建筑小品和景观灯饰,俨然一个大型水上公园,十分赏心悦目。略感美中不足的是,河岸砌得过高,人高高在上根本无法与水亲近,而且堤岸一律是石砌,还用水泥勾缝,杜绝了动植物的生存空间,较之从前水上有灌木丛斜出、水下有蛇鳝之类穴居的河岸,多了些富贵气,少了些泥土气,而且野趣全无。河道主要不是用来观赏的,它的基本功能在于亲民利民。可远观而不可近玩,总究不能算是佳境。听说有人甚至建言,说环城河应该禁航,禁渔,禁泳,简直是要把它当作宫廷私家珍宝供奉起来。我怀疑这是某些“官人”(或“准官人”)们惯于为“形象工程”说话的思维定式在作祟。
  今年暑期,我终于看到有人在南渡江里游泳了,惊喜之余我也试着下了一回水。这水确是无色无味无嗅的真水。我在水下睁开双眼往上看,清楚地看到了由水面传导而下的日光,还看到有些鱼儿游过。我想这水肯定是活的了,不由得心生欢喜。于是,我让在异地谋生的儿子特地回了一趟绍兴,为的是一起畅游南渡江,重温一回昔日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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