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早些时候，我随某旅行社去了一趟美国，从东海岸到西海岸逛了十几天，看到不少风景。其实，那些日子见得最多的还是那里的天，那里的人。天和人在我们这里当然也是每日最为常见，但感觉不大一样，因为不大一样，看过去也便成为了风景。
　　出门前，曾有一位旅居美国多年最近来国内探亲的朋友告诉我说，美国别的倒也似乎没有什么，就是空气特别好，咽喉炎气管炎什么的在那里很少发病。我姑妄听之，心里是不以为然的。你想，地球每日都在不停地自转和公转，这空气是在不断地流动的，你美国的空气特别好，可能么？
　　到达纽约那天时间已晚，待办完入境手续，来到宾馆安顿停当已是午夜时分。乘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加上团队出发时起了个大早，实际上已经连续二十几小时得不到休息，人已相当疲劳，但心里还是相当兴奋。我打开窗户，探出头去，准备作一个深呼吸，体验一下这里的空气。稍一抬头，还来不及作深呼吸动作，迅即被呈现在眼前的夜空所吸引这分明不是我们平日习见的那种毫无生气或者仅能依稀看到很少几点星光的夜空，而是繁星密布而且宝石般闪烁着光芒的星空。这星河灿烂美妙无比的图景令我震惊，也令我神往，仿佛回到了儿时的故园。
　　我自小爱看演义小说，知道古人每临大事必夜观天象。因而每当夏日或秋日的夜晚，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在自家院子里或是野外草地上仰望天空，学着观察星象，还根据书上得到的天文知识认识了好些星座。那时候的夜空就常常是这样子的，满天星斗，任你指点。但长大后似乎就很少有过这样的体验了。再后来，我们的夜空渐渐变得混沌晦暗，想肉眼观天象而不可得了。到了现在，则非但夜空暗淡，连日间也常常被雾霾所障蔽，空气中充斥叫做PM2.5、O3之类的污染物质，长此以往，恐怕蓝天白云也将要成为难得看见的稀罕物了。所以那天夜晚，当我在异国的一隅看到天幕下银河倾泻繁星闪耀的情景时，确实有久违之感。
　　于是我大概可以断定此地的空气质量如何了。我接连作了几个深呼吸，让这清新的空气丝丝缕缕沁入我的身体充盈我的肺泡。我确信这是一种宜于让人作深呼吸的空气。我甚至给为什么我们连续二十几小时未曾休息来到这里还不怎么感到疲劳作出解释：这里氧气充足，充足的氧气很大程度上消解了由于睡眠和休息不足产生的肌体疲劳。
　　一天，我们乘坐大巴从华盛顿出发前往水牛城观看尼亚加拉大瀑布，途经弗吉尼亚、宾夕法尼亚等好几个州。一路北上，道路两旁几乎看不到高大的建筑，也几乎看不到一块裸露的地表，满眼是绿树和草地，一些零星散布的院舍四周也都被绿色覆盖。这无边的绿，莽莽苍苍无遮无碍，越过远处稍显起伏的山丘，直达视线的尽头，与天穹相衔接。天空则是湛蓝一色，有几丛白云在上面轻盈浮动，仿佛伸手可及。在这里，城市与城市之间不是竞相比高的水泥森林，而是开阔的大野和绿色的植被。灰尘在这里无由产生，造成PM2.5的元凶氮氧化物和挥发性有机物被有效吸收。这里天空澄澈，大气透明，天地间充满了氧气。
　　在长达七小时的旅途中，同车的驴友们难耐寂寞，竞相以邀歌和说笑话来排遣无聊（这是国内旅游团出行时打发时光的惯常模式），我却一路从容地欣赏着车窗外这天蓝地绿的画卷而毫无倦意，同时贪婪地呼吸着这里丰富的氧气。他们大概未必知道，真正值得寻觅的风景，乃是在充满氧气的地方。
　　事实上，在这个国度，绿色已经向沙漠地区推进。从拉斯维加斯去往洛杉矶，要穿越莫哈维大荒漠，这是美国西部最干旱地区。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腹地，我们还是看到了绿色：看到了一丛丛扎根于砂石间的骆驼草之类的耐旱植物，看到了一棵棵高过人头亭亭玉立的“祈祷树”（一种类似巨型仙人掌的丛生肉质灌木）。导游告诉我们，这里现已成为国家自然保护区，我们看到的这浅浅的绿色便是联邦政府连续数年用飞机播撒这些植物种子的结果。我们乘车一路过去，看到时而有野兔自草丛间奔突而出，偶而还有野骆驼在路边引颈相望，可见这里的良性沙漠生态。其实，拉斯维加斯城就是在这片沙漠荒原里建立起来的，现已成为世界最大的赌城和顶级娱乐中心，每年吸引世界各地数千万游客和赌徒来到这里消费，可以说是一个人造奇迹。
　　美国是一个建立在汽车轮子上的国家，如网如织的高速公路是其交通命脉。据说全美拥有各种汽车将近3亿辆，高速公路总里程将近8000万公里。纽约通往华盛顿的高速公路被称为美国第一大道，在这条双向24车道的高速公路上，我们目睹了昼夜不停地行驶着各种车辆，其势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息的壮观场景。每天这么多汽车上路，难道不会污染大气？导游告诉我们，不会。关键在于控车。联邦政府和各州政府对碳排放都有严格规定，只能生产和供应符合国家标准的高品质车用燃油，不合排放标准的车辆一律不准上路，一些不达标的老旧车辆则早已被淘汰。在美国的这些天，我们确乎看不到一辆冒黑烟的汽车，也闻不到刺鼻的汽油味。
　　据说，在美国，动物是不害怕人的。此说大概可信。那天，我们在费城参观独立宫出来，在公园草地上休息。一只松鼠从树上下来，直接来到一位游客身旁，与游客对视了几秒钟之后顺着他的手臂一直爬到肩上，然后又从容不迫地原路返回到地上，一会儿又重新上了树，还不时回过头来观察周围游人，毫无怯意。动物大概不会有思想活动，但肯定有记忆。这只松鼠敢于如此随意地与人共处，表明它的记忆里不曾有过受到人类侵害或者不善对待的经历。对于动物的态度，或者可以让我们从一个侧面看出环境的优劣和社会的文野。
　　在拉斯维加斯夜游，有好些自费项目，如参观百乐宫音乐喷泉，参观威尼斯酒店的人造运河、人造天空等。可是我发现导游带领我们进入景点时并没有买票，也没有人检票，完全可以自由进出。我因而怀疑这里或许是开放式景点，用不着付费，那么我们所交的若干美元岂不是落入了导游他们的腰包？后来业内人士告诉我，费还是要付的，但无须买票检票，只要由导游向景点自报一下人数即可，费用以后统一结算，所有景点都是这样的。
　　同样的疑问还发生在吃饭问题上。这些日子，导游都是带领我们到中式餐馆就餐，进入餐馆后大家便自助用餐，不见有餐馆人员在门口点人数或发给餐券。我颇生疑：各路团队纷至沓来，到底有多少人就餐你也不检查一下，岂不是一笔糊涂账？我为此专门问过当地导游。导游轻描淡写地说，带团队的导游事先向餐馆报一下用餐人数不就得了，多省事啊。我问那么若是故意少报几个又有谁知道？他说，谁敢冒这个险啊，只要你有一次被发现作假，你就别再做导游甚至别在这个地方干活了，你的不良行为会被记录入社会征信系统，你将因此不被人信任，就业、信贷、经营甚至个人消费都会受到限制。他的结论是“不值”。
　　诚然，在法治社会，诚信是社会的核心价值，一个没有诚信的人将很难在社会上立足。对规则的敬畏，诚信至上，或许正是法治社会维护其秩序的基石，也是这个社会公民的生活方式。
　　规则其实是无所不在的。候机需要排队，这或许算不上是什么规则，可是美国人（还有其他一些不易区分国籍的西人）似乎对此很当一回事。跟我们国内大多用硬梆梆光闪闪的金属杆将排队区域隔离成一条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不同，美国机场候机厅是用几根丝带简单地将场地分隔一下就算是排队通道了，身高马大的老外们就很安分地在那里排队候机，一点不马虎。
　　对于我们这些多少沾有“无法无天”传统的中国游客来说，在规则面前就往往显得“水土不服”。那天从洛杉矶飞赴夏威夷，我们这个团队去得晚了一些，各路旅客已经聚集很多，候机大厅里排起了长龙。一看这场面，我们有几位驴友就毫不犹豫地将标志性丝带往上轻轻一提，人就从下面钻了过去。一道，两道，三道，一下子窜到了队伍最前面。其他驴友受到鼓舞，也如法炮制，纷纷成功登顶（其中有一位是平时显得有些矜持的法官）。大家沾沾自喜，而令在场的老外们侧目。至于那些不成规则的规则，在国人眼里更是不屑一顾。在餐馆里可以一边饮酒一边大声吆喝，在机舱里可以呼朋唤友频繁走动，飞机尚未停稳可以解开保险带起身取物，等等。在一家宾馆里，我还曾看到匪夷所思的一幕。吃自助早餐时，我们团队一位很有身份的驴友一个人拿走了6个苹果，还让他老婆再去拿，吓得印度籍老板娘赶紧把水果全部撤下。
　　当然，见多识广、无所不能的中国游客在此地也并非完全肆无忌惮。一些在国内可以随心所欲大摇大摆地横穿马路的游客，在这里过马路时变得小心翼翼，非得等候在人行横道线一端待绿灯亮起才敢举步通过。因为美国导游一再正告我们，根据联邦法律，行人不走人行横道任意穿越马路而致发生车祸，汽车司机不负任何责任，非但无责，肇事者还得向车主赔偿车辆损失。这对于惯于拿“弱势群体”说事的中国游客来说似乎很难接受。导游进一步解释说，在美国，法律面前不存在可以享受特殊照顾的“弱势群体”。
　　导游的话或许是对的。人性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需要用制度来调教。一个好的制度环境可能使魔鬼变为天使，反之则可能让天使变成魔鬼。其实岂止是人，天又何尝不是如此？制度环境的好坏固然可以改变人，同样也可以改变天。
　　难道不是么？

　　（作者为民进市直教育机关支部会员、《绍兴教育》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