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OXINGMINJIN   2006·12


 

从缠足到隆胸

□ 周质平

  近百年来,中国女子的解放和男子对女子审美观念的改变,全可概括在从缠足到隆胸的变化中。这个改变粗看似有大进步,细想则相去并不太远。
  《庄子骈拇》篇有“断鹤续凫”的故事:“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从缠足到隆胸,无非只是“断鹤”和“续凫”的不同。缠足是可悲的,而隆胸是可忧的。
  我这么说,绝非无视当今天下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客观现实。在过去不到一百年的岁月里,中国女子社会地位的改变,真有天壤之别。中国社会在男女平等这一点上,不但超越东邻日本,即使较之欧美各国,亦不多让。我中华女子,在各行各业中充当要职,早已与男子并驾齐驱了。
  鲁迅在1923年写《娜拉走后怎样》,对易卜生名剧《傀儡家庭》中,为了拒做丈夫的玩物,争取人格独立而离家出走的“娜拉”,并没有太多同情,而对她离家出走以后的处境,更是一点也不乐观。鲁迅认为在女子没有争取到经济权之前,贸然出走,其结果不是堕落做妓女,就是再回到原来的家中,或做宠物,或做奴隶,或归于死亡。
  鲁迅1925年所写《伤逝》中的子君,就是当时中国的“娜拉”。她勇于追求爱情,走出了只有冷酷和轻蔑的家庭,和情人涓生同居。但是他们忘了,“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涓生失业,爱随之失去了附丽。子君追求爱情的过程,只是昙花一现。子君回到了冰窖牢笼似的家中,不久就死了。一个敢于挣脱束缚的女子,她的尽头往往是“连墓碑也没有的坟墓。”鲁迅对中国妇女解放,似乎不是很乐观。他的《伤逝》告诉我们:在当时中国,“娜拉”是轻易做不得的。
  鲁迅写《伤逝》85年之后,中国满街都是争取自由独立的“娜拉”,她们既没堕落成了妓女,也没有再回到原来的家中。“娜拉”们在“爱美是人类天性”的驱使下,忍受着刀锯之苦,丰胸,隆鼻,割双眼皮,“痛”而且“快乐”着,过着独立自主的日子。
  奶粉的发明让女子走出了家庭,避孕丸的问世给了女子性的自由。但这种种的发明都丝毫撼动不了“女为悦己者容”的古老传统。缠足和隆胸都是“为悦己者容”的极端表现,用“自残”的方式来取悦男子。若就这一点而言,则缠足和隆胸,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不同。
  当然,女子自残,罪在男子。所谓“楚王好瘦腰,宫中多饿死。”多么形象地说出了少数人的偏好,往往可以造成社会的风尚,进而影响到多数人的生活。八九百年的缠足史,说明中国男子在审美上的病态和畸形,并无视于妇女同胞的血泪哀号。而今时尚,女子以双睑,高鼻,丰胸,瘦腰为美。这种人为标准若与“个人体质”稍有出入,于是切之,挖之,补之,填之。将海绵泡沫、不锈钢藏之胸中,置之鼻内。这种惨烈和血腥实不下《镜花缘》中的缠足。李汝珍在《镜花缘》里说到缠足有如下一段:
  始缠之时,其女百般痛苦,抚足哀号,甚至皮破肉败,鲜血淋漓。当此之际,夜不成寐,食不下咽,种种疾病,由此而生。
  这段生动的描写和电视上报道的隆鼻、丰胸失败的手术,真是如出一辙。
  中国的妇女解放经过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贤妻良母”,第二个阶段是“自由独立的个人”。从贤妻良母到自由独立的个人,当然是一大进步,贤妻良母终不免是丈夫和家庭的附庸,而自由独立之个人,则不受制于任何人了。在妇女社会角色的扮演上,我们是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而且有很好的成绩。然而,看看美容院门庭若市,则至少表扬中国女子似乎完全没有走出“为悦己者容”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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