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OXINGMINJIN   2010·4


 

母亲的吻

□ 章玉安

  我自幼体弱,长大后又多磨难,母亲对我关爱和为我操心自然要比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多一些。这我是知道的,并一直铭记在心。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母亲也早已去世,但当年母亲给予的爱还时时温暖着我,有时甚至仿佛还能感觉到母亲传递给我的体温。
  其实,母亲对我的爱是很朴素很本色的,一点都不起眼,既无特别的赠予,也无特别的呵护。就是现在很常见的父母对儿女示爱时的吻,母亲也没有使用过。母亲虽出身农家,又不识字,却也未必不知道吻乃是一种人类示爱的方式。但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确实没有正儿八经地吻过我。
我记得母亲曾经与我有过几次近似于吻的肌肤接触。
  一次是在我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那年我得了一场伤寒,高烧迟迟未退。母亲雇了一条小船,陪我到福康医院(今绍兴第二医院)去看以诊治伤寒闻名的傅再扬医师。病人很多,我们就坐在过道的长椅上候诊。也许是我孱弱的样子和高烧让母亲有些不安,她就搂着我,还把脸贴到了我脸上。在众目睽睽下我有些忸怩,就对母亲说,“妈,你这样会传染的。”母亲说,“真要是能传染倒好,传染给我你就没病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把我搂得更紧,脸也贴得更紧了,仿佛怀抱着初生的婴儿。我顺从母意,闭上了眼睛,偎依着母亲,心里有一种别样的舒展和烫贴,仿佛回到了母亲的襁褓里。
看了傅再扬医师以后不久,我的伤寒就痊愈了。现在想起来,那病说不定有一半是被母亲施与的爱治好的。
  另一次是在我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当时正值大炼钢铁运动,我们班同学奉命到绍兴钢铁厂敲焦炭,就是用小铁锤把大块的焦炭敲成小块,以提高其燃烧值。焦炭很坚硬,须用力敲击才行,这便有碎末飞溅开来。那天我在劳动中不小心,让焦炭碎末溅进了右眼,久久不能排出。回到家里,我自己用软毛巾拭,用水冲,还是不管用,反而把眼睛搞红肿了。母亲知道了,她就叫我在她面前坐好,让我仰起脸来看着她。母亲用手指轻轻地将我右眼张开,在眼球表面仔细寻找,没有找到。随后又小心地翻出眼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扫描似地反复寻找,最后在眼睑底部发现了那粒焦炭末。母亲叫我不要动,她就伸出舌头,用舌尖在我眼睑内侧轻轻游动。经过几个回合,终于把焦炭末粘了出来,我眼睛里不适之感也便随之消失。当母亲用她柔软的舌尖在我眼睑内轻轻游动的时候,那种熨贴和舒适的感觉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婴儿时代。
  还有一次是“文革”期间我因言获罪被囚禁有年之后。那年,我被释放回家。父母见到自己的儿子重新获得了自由,从此天天可以相见,自然是很高兴的。但我心情总是不好,没有欢声笑语不算,还往往终日不说一句话,显得有些抑郁有些萎靡。父母有所察觉,却也拿我没办法。
  一天夜里,我已经睡下了,还没有睡着。母亲摸黑来到我房里,走到我床边坐下。过了好一会,大概是确认我还没睡着,母亲俯下身子对我说,“妈想跟你说几句话。”停了停,母亲说,“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其实妈心里也很苦。”说着母亲把她的脸轻轻地贴到我的鬓角上,接着说了一句话:“儿,你要振作些啊。”这时我分明感到脸上有些水份滑落。我知道母亲为我流泪了。我赶紧坐起来,拉住了母亲的手说,“妈,我知道了。”
  我不能允许自己让母亲因我而继续受苦。我知道世上应该还有一些比个人命运更重要的东西。于是我很快就调整了状态,摆脱了抑郁的困扰,从自我沉沦中走了出来,在人生路上一直走到今天。
  (作者系原市委会委员、《绍兴教育》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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