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OXINGMINJIN   2007·3


 

九月授衣

晓 舟

秋雨一停,秋意就浓了。
小时候,只要秋风一起,就会听到纺织娘躲在丝瓜棚里唱歌,奶奶总是和着纺织娘的叫声幽幽地唱:“浆浆洗洗,纽攀依依。”仔细一听,奶奶的歌谣与纺织娘的叫声真的很像。“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在好多年里,每当纺织娘吟唱的季节,我总是和母亲一起,为全家十余人缝制秋冬的衣衫,翻棉衣、织毛衫,做新鞋。在旧时代,正经人家的女孩子学成一手好的针线活,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的母亲就十分精通女红。小时候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生活甚是拮据,但我家每一个大人小孩子身上的衣服鞋子,却总是整整齐齐,有模有样,即使是破衣服,破袜子,妈妈也能补出一个好看的样式来。在我的记忆中,只要是在家,妈妈是没有一天不做针线活的。到了我这个年纪的姑娘们,要么上学读书,闹革命,要么在生产队里学大寨,干粗活,已很少再有人正经学习针线活了。由于家里人多,母亲一个人又要干生产队的农活,又要做家务,总是应付不过来。作为长女,我大约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妈妈学做针线活了。先是用手缝,后来用缝纫机。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家中的新衣服基本上由我来做,妈妈只做她自己的衣服和缝补破旧衣衫。
在我母亲来说,督促我学习缝纫,不仅仅是缓解她的忙碌,更重要的是,她希望她的女儿嫁到婆家去后不会被人瞧不起。她总是告诫我们姐妹:“以后做了别人家的媳妇,一定要入得厨房,下得厅堂,不能让人挑出刺来”。所以她除了要求我学习女红,还要学习厨艺和接人待客的礼仪,好像养女儿的目的就是为了嫁给人做媳妇似的。这种旧式的“家教”,在那个时代算是很落伍的,所以我的积极性并不高,只是出于被逼无奈才勉强就范,这也是至今我的缝纫手艺虽然可得到同龄人的一些称道,但在母亲眼里只不过是“三脚猫”的原因了。
我之所以能够静下心来学习缝纫,除了帮妈妈分担操劳外,还因为失学太早。没有书读的女孩子,除了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之外,不做针线活又能做什么呢?到了十五六岁时,我心里已有了一个小算盘。那时我们那里有些心灵手巧的姑娘,用订婚得的聘礼,买一台缝纫机,然后拜一个师傅,学习做裁缝,出师后,就挑着缝纫机外出搞“副业”,挨家挨户给人做衣服。虽然收入不高,但比做田里活可要好多了,自己的衣服也是可以经常换新。在我当时,确实也没有其他的出路,所以也想学成这一门手艺,将来也许可以摆脱沉重的体力劳动。但是我终于没有去拜一个师傅,那是因为我的心里还有个放不下的梦:我想读书。要是真去拜师学了缝纫,那我就真的没有上学读书的机会了。为了这个梦,我情愿做缝纫方面“三脚猫”。就这样,一边干着一个农村女孩子必须做的诸种粗细活计,一边却在缝衣做鞋的间隙里,在种田割麦的闲暇里,执着地拿起书本,一点一滴,坚持自学着中学的课程,不管命运如何多舛,终不肯轻言放弃。这种坚持一直到一九七七年的冬天才有了结果——在县城的十字街头,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写上了高考的红榜,不由得泪流满面……
然而,离开农村,成了“公家人”的日子,并未有原来想象的那样“辉煌”,读书、参加工作、结婚、生孩子,我的生活依然一团糟。最困扰人的是我没有钱。没有钱为孩子买营养品,没有钱给自己买新衣,更没有钱支持还在读书的弟弟妹妹们。所以,我不得不再一次以自己学得的一点“薄技”来支撑艰难的生计。参加工作后的第一笔积累,就是买了一台蝴蝶牌缝纫机。有了缝纫机后,我和孩子穿的衣服基本都是自己做,有时也帮同事们做一些衣服裙衫。我是那么爱惜这台缝纫机,常常擦拭上油,不管搬家到哪里,缝纫机总是放在光线最好,使用最方便的地方。直到今天,都二十多年了,我的缝纫机依然不锈不斑,踩起来声音圆润悦耳,和新买时几乎一样。
岁月匆匆,这些多少带了辛酸的日子都成了云烟。现在,我再也不用为了节俭而做针线活了。缝纫机依然放在房间最明亮最方便使用的位置,但我却很少用它了。有时来了兴致,也会缝些被套、台布什么的,这种休闲式的女红,被时尚称为“DIY”。在这个九月的双休天,我就坐在书房电脑桌对面的缝纫机前“DIY”,为我的老父亲缝制秋衣,心情是愉悦的,动作是舒缓的。用机器把衣服缝成以后,再用手工撬边角、缝纽攀、钉纽扣,一道道工序,烂熟于心。只是眼睛有点老花,做活不如年轻时快捷了。除了年老的父母,怕是也没有人用得着穿我手缝的衣服了。唉,不知还能为我的父母做多少件衣服呢!

   

返回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